悬空寺

寺庙的缘分


7.27

到应县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还没走到木塔,路口就是一个应县木塔VR游体验馆。因为当下塔的现状,一层以上已经是很难上人的了,所以它打出的招牌便是带你畅游四五六层。说的每一句广告都很诱人夸张,用的广告画也很有大跃进的刺激感。我们约好出了木塔一起来VR体验,就一路往里走了。

塔在我心里已经有很久了,但在这里倒是站了更久。斗拱确实也都歪七扭八,有些柱子也都错了位。名为“佛宫寺释迦塔”,但佛宫寺也早已僧去人空,留下一些管理员和解说,坐在门口,让我们仔细看看,小心看看,不要拍照。功德箱和别的地方很不一样,很多寺庙功德箱有写“功德箱”三个字,生怕你不知道,这里写八个字,“保护修缮,人人有责”。“人人”的责任在哪里,我不是很清楚,但到这里的人,至少每个人都有一丁点责任吧。

一个妈妈带着四五岁的男孩子到这里,其实这里的游客并不是很多,但孩子还是问妈妈,为什么这里不能上去呀。妈妈也不是很清楚,我不知道为什么努力地向她解释了一长串,好像她明白了,也好像我明白了,她说,唉,其实我们这里该好好保护的艺术瑰宝太多了,是吧。

我不是十足虔诚的佛教徒,但走进寺庙,也会循着见佛就拜一拜的规矩,也会有自己是被同化的俗人的感觉。只是身上没有零钱,还好比我更虔诚一些的冠叔带了一大叠五元纸币,我就不断寻他“洗钱”。一般到寺庙许愿,大多数是家人安康、一切顺遂之类,这趟见到每个佛祖,我心里说的第一句话是,希望这里可以一直安定地站下去,希望它可以一直被保存下来。我不知道是日本的古建筑保护理念更好,还是我们的更真实,但不论哪种,“继续站着”,总是我一个小小而又或许并不一定能得到实现的梦想。我又许了第二个愿望,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天成为敢修你、能修你的一份子。但心里真的不知道,我是否能有这样的缘分。

释迦塔是辽代木塔,现存的佛宫寺,建造年代更近一些,因而大家对后头庙宇的兴趣,总是少了那么点。实际上,哪个年代不是历史上的一笔一画呢?山门口有工作人员不断招呼,因为我们这里不能上二层,所以大家可以在这里听听讲解,讲解免费哦。也没听出多少名堂,但对能坚持在这烈日下做免费讲解的人,还是有些敬佩。看寺庙很不容易,守着一方很小而偏远的天地,也许他们,真的都比我们要能坚持、能坚守、能帮助的更多吧。

塔的周身有许多麻燕,工作人员说,这些燕子一直绕着塔飞,多的时候有几万只,累了就勾住塔歇歇脚。鸟粪的腐蚀是大问题吗?她说,利大于弊啊。因为它们很爱吃木头里的虫子,是塔的守护神呢。走下月台的时候捡到一根小小的羽毛,是灰色的,大家说是鸽子毛。我捋顺了之后揣好,当作今日最好的纪念。

佛宫寺附近的街,也是仿古的式样。很多有趣的店铺开在仿古的街道里,颇有些魔幻现实的感觉。比如什么“皇牌名剪”,实际是一家挂着红灯笼的理发店。往后走几百米,到了一条小土路,和看起来现代的仿古街很不一样,倒更有一些破旧的“古”的感觉。沿着这条路走,很多房子已经难以住人,但透过屋顶生长的杂草倒能隐约看到木塔的顶部。老张说应县整个县城都能看到木塔,都围着木塔转,我看并不是如此。仿古的街道上倒是不能看到木塔,但能看出他们围着塔转。这里能看到木塔,但他们和塔,相距却真的很远。小土路的尽头向上,是一个类似于殡仪馆的东西,看到两个中年女子驾着摩托车前后抱着向上开,挺有感觉,也挺让人遐想的。另一边拐个弯开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很是年轻艳丽,花的边上站着坐着许多穿着背心拖鞋站在家门口纳凉的老人。说是“家”,但房子是真正的简陋,但或许他们也并不在意。在我们这里,最好的房子,似乎总是留给神仙与佛祖。

走到底是正在修的净土寺,没有什么人来,看着也是个工地。这里许多房子很有意思,像是从中间被劈开一道,只剩半间一样。踏进寺里,几个守庙的当地人正拿着一盆一盆的馒头给菩萨进贡,我们走进去,倒是一顿乱拍。看门的先生似是有些中风,走起路来脚一抖一抖,但不断跟我们说,这里的东西是金代的,是少数民族的,东西有多好。它是真的好,抬头一看,房梁底下建了一个看台,仿佛二层的空中楼阁一般,让人觉得神秘、粗犷而又与众不同。佩函说这里给她很多做一个nightclub的灵感,因为这里太不严肃,太像一场戏,太有趣,太不像是正统了。我嘴上说着别在这儿说这个话,听着有些不敬,但我心里也想,供奉在这里的佛祖菩萨,说不准也喜欢蹦迪。

走出净土寺时间也不早,匆匆吃了碗“滴溜儿”,上了个洗手间就走了。大家觉得塔边的卫生间也很有趣,上完出门,总有一种刚走出王府的感觉。配合着路边的VR飞游木塔体验,仿古的街道上奇奇怪怪而又快活的店名,和净土寺的怪诞气氛,总感觉这个县城的人,说不准都活得与我们不一样、活得十足的快乐。

到悬空寺的时候人很多,是真的很多,多到我难受。所有人一股脑往上挤,喇叭里喊着“不要拍照,注意安全”,似乎是在讲,“别注意安全,多拍拍照”。山崖上刻着三个血红大字,佛和禅,生怕所有人不晓得我们中国人从古至今,都有刻到此一游的习惯,尤其是遇到佛寺,更是爱争先恐后地在佛祖面前博个好印象,好多得些“福报”吗。

开了两个多小时后,才终于到灵丘。觉山寺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下了车,突然觉得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也许是因为悬空寺过于喧闹,也或许是山里真的过于安静吧。踏进山门就觉得这里妙得很,每个小房子上都贴着写得无比潇洒的对联,其中有一门上贴着,“砍柴烧水也是修行”,在我心里,可以说是妙到了绝处。这是少数一些国保单位里,还真正有修行之人在住着的地方。整个寺庙的院落保存得很完整,前面几厅,有淡淡的建筑氛围,往右一转,是文物保管的地方,屋子里锁着一些碑石,还有一个霸下龟,在暗处驮着一块石碑。往里走几进,大殿的院落里挂满了经幡,风一吹,和香炉里的灰交缠在一起,很有一些感觉。再往里侵犯一点,是寺里人的生活区,绳子上挂着几件僧袍,窗台上放着两双绣花鞋,门洞里趴着一只小黑狗。我悄悄问这里的人洗手间在哪里,绕来绕去上完茅厕,回来却被佩函叫住,说要问写对联的寺庙师父求字,师父说下了晚课,留我们在这里吃斋饭,然后再给我们写字。阴差阳错地在门洞里站着,听大殿里传来诵经声,院子里的老妇人坐在台阶上朝着殿门口合十双手,一瞬间我变得特别信,是真的信。虽然不知道信什么,但心一下子空了起来,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悄悄盘腿也坐在了前殿后门的石阶上,看香炉里的灰慢慢升起,看经幡慢慢飘动,还有炉子边蜘蛛慢条斯理地结网,有很真切而又飘渺虚无的感觉。又觉得好像很多东西都是梦境,像是突然闯进了爱丽丝的花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参与了一场盛大而日常的仪式。以前读文学作品,看到“嘴角微微上扬”,总觉得描述得太假,但在这里坐着,却总有想不自主的微笑的感觉。朋友们也都坐下,有比我更虔诚。

到院外飞了一会儿无人机,看几个人爬上边上的山头,望到远处也有一个专门用来闭关的无人的“悬空寺”。师父喊我们吃饭喝茶,给我们讲了不少佛法,当然是似懂非懂,但又觉得一切都很有缘分,一切都在慢慢变得懂得。很多东西难以用文字记录,一写下来,就觉得一切感觉都消散了。这个过程,便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师父给我们吃四川寄来的李子,用山泉水泡了几开功夫茶,大家礼貌端坐着,也不是很好意思多言,但又特别享受呆在这里、听师父讲的感觉。我们互相说好以后会来这里小住,师父和小黄,寺庙里的狗,一路送我们出山门,道别之后,也觉得并不是道别,而是再回来的信号。上车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不远处小山头上的塔,看着像一尊端站着送行的菩萨。

回去的路上一路都在讨论缘分和我们以为的佛法,再说起今夜有月食,大家约好一起看。只有开车的司机师傅倒颇为无奈,被我们拉着在寺院听了许多话,师傅一直无奈地笑着,心里想,回到家又得半夜一点多了。我们只好偷偷给他塞了一百块钱,师傅笑笑说,或许到家的时候正好能看到月食呢。

我总觉得改变人的东西有时候并不是宗教和信仰,而是许许多多的缘分和际遇。我有时也会质疑有些佛教故事的科学性,但有时候又想,在这样的故事里,科学或许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以前抄佛经,读佛法,也晓得几个圣经故事,但都觉得自己,似乎甚至也没能和自己对上话。和有缘分的人一起去到有缘分的地方,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或许才是一下子让人“顿悟”和不断思考的好办法吧。

或许是不好意思多吃,也或许是面食容易让人产生饥饿,半夜一点多的我们住在砂河最大的酒店里,竟然一起饿了。这个小镇别说食物,能看到的人都寥寥无几。深夜在有些复古又充满烂尾楼的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睡在外面说着奇怪话多醉汉的街道上,我们从大酒店一路往火车站走着,一路看所谓月食——其实大家看到的“缺了”的部位都不一样,因而或许都是一些自我欺骗,但大家都害怕地走在马路上、又都互相更亲近起来,更加相信缘分起来。最后冠叔灵机一动,带我们走到还亮着灯的小旅馆,很不好意思地敲醒正在睡觉的旅馆阿姨,一人提了一桶泡面走。大家隔着玻璃看被云挡住的月亮,在酒店的房间里边吃泡面边打牌、打开b站看月食直播,莫名其妙地,就到了夜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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